第四部分
经方实验录
第四部分
作者:民国·曹颖甫  |  字数:19877  |  更新时间:2022-12-23 23:59:25

  抵当汤证其一

  余尝诊一周姓少女,住小南门,年约十八九,经事三月未行,面色萎黄,少腹微胀,证似干血劳初起。因嘱其吞服大黄麻虫虫虫丸,每服三钱,日三次,尽月可愈。自是之后,遂不复来,意其差矣。越三月,忽一中年妇人扶一女子来请医。顾视此女,面颊以下几瘦不成人,背驼腹胀,两手自按,呻吟不绝。余怪而问之,病已至此,何不早治?妇泣而告曰:此吾女也,三月之前,曾就诊于先生,先生令服丸药,今腹胀加,四肢日削,背骨突出,经仍不行,故再求诊!余闻而骇然,深悔前药之误。然病已奄奄,尤不能不一尽心力。第察其情状,皮骨仅存,少腹胀硬,重按痛益甚。此瘀积内结,不攻其瘀,病焉能除?又虑其元气已伤,恐不胜攻,思先补之。然补能恋邪,尤为不可。于是决以抵当汤予之。

  虻虫一钱水蛭一钱大黄五钱桃仁五十粒明日母女复偕来,知女下黑瘀甚多,胀减痛平。惟脉虚甚,不宜再下,乃以生地、黄耆、当归、潞党、川芎、白芍、陈皮、茺蔚子活血行气,导其瘀积。一剂之后,遂不复来。后六年,值于途,已生子,年四五岁矣。

  【按】丸药之效否,与其原料之是否道地,修合之是否如法,储藏之是否妥善,在在有关,故服大黄麻虫虫虫丸而未效者,不能即谓此丸竟无用也。

  抵当汤证其二

  蓄血一证,见于女子者多矣,男子患者甚鲜。某年,余诊一红卍会某姓男子,少腹胀痛,小便清长,且目不识物。论证确为蓄血,而心窃疑之。乃姑投以桃核承气汤,服后片时,即下黑粪,而病证如故。

  再投二剂,加重其量,病又依然,心更惊奇。因思此证若非蓄血,服下药三剂,亦宜变成坏病。若果属是证,何以不见少差,此必药轻病重之故也。时门人章次公在侧,曰:与抵当丸何如?余曰:考其证,非轻剂可瘳,乃决以抵当汤下之。服后,黑粪挟宿血齐下。更进一剂,病者即能伏榻静卧,腹胀平,痛亦安。知药已中病,仍以前方减轻其量,计虻虫二钱,水蛭钱半,桃仁五钱,川军五钱。后复减至虻虫水蛭各四分,桃仁川军各钱半。由章次公调理而愈。后更询诸病者,盖尝因劳力负重,致血凝而结成蓄血证也。

  抵当汤证其三

  丁卯新秋,无锡华宗海之母经停十月,腹不甚大而胀。始由丁医用疏气行血药,即不觉胀满。饮食如常人。经西医考验,则谓腹中有胎,为腐败之物压住,不得长大。欲攻而去之,势必伤胎。宗海邀余赴锡诊之,脉涩不滑,不类妊娠。当晚与丁医商进桃核承气汤,晨起下白物如胶痰。更进抵当汤,下白物更多。胀满悉除,而腹忽大。月余,生一女,母子俱安。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亶其然乎?曹颖甫曰:《金匮·妊娠篇》宿有癥病,当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方中丹皮桃仁芍药极破血攻瘀之能事。丹皮桃仁为大黄牡丹汤治肠痈之峻药,芍药为痈毒通络之必要,今人之治外证用京赤芍,其明验也。桂枝合芍药能扶统血之脾阳,而疏其瘀结,观太阳病用桂芍解肌,非似脾主肌肉乎。用茯苓者,要不过去湿和脾耳。然方治平近,远不如桃核承气抵当丸之有力。然当时非经西医之考验,及丁医用破血药之有效,亦断然不敢用此。而竟以此奏效,其亦有故无殒,亦无殒也之义乎?

  【按】余前表桃核承气汤为阳明攻下之方矣,若抵当汤比前汤更进一步,自亦为阳明之方。盖前汤治血之新瘀者,本汤治血之久热者。故二者见证显分轻重。

  彼曰小腹急结,此曰少腹鞕满,鞕满原较急结为重。彼曰如狂,此曰发生,发狂原较如狂为重。彼有血自下者,此则须下其血乃愈,较血能自下者为重。彼不曰脉,当在浮而数之例,此曰脉微而沈,原较前为重。彼用植物性药,此用动物性药,动物性药之功原较植物性药为烈。此皆其彰明较著者也。

  本汤条文曰: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沈,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鞕满,小便自利,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试以此与桃核承气汤条文同读,当得一新义,有为前人所未及者。盖二条均属太阳阳明同病,惟前条先治太阳,后治阳明,为经。

  本条先治阳明,后治太阳,为权。所以有经权之分者,以血证有缓急之异也。前条血证不过急结如狂而已,故虽属阳明病,犹当先治太阳。本条血证已至鞕满发狂,甚或击人上屋,其候已急,故暂舍太阳,先治阳明,正符急当救里之例。

  大论曰:本发汗而复下之,此为逆也。若先发汗,治不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为逆。若先下之,治不为逆。此即桃核承气汤及抵当汤二条之提纲也。

  汪琥注曰:大约治伤寒之法,表证急者,即宜汗,里证急者,即宜下。不可拘拘于先汗而后下也。汗下得宜,治不为逆。何其明澈允当也!由是观之,仲圣假桃核承气汤及抵当汤二条,示人以太阳阳明经权之治,同时引出阳明之方,实无疑义。在仲圣当日临床,原有此种实例,但吾人居今日而读大论,却不可固执此例,以为用二方之法门。使其过于胶执,恐二方将永无可用之时,而患二方证者反永不得主治之方,宁不可哀乎?读者试察所列二方各案,其有太阳病者乎?无有也,斯可知二方实专属阳明无疑矣。窃以太阳经府之说盛行,贤者不发其非,而反惑焉,用是不殚辞费而辨之。

  抵当丸证

  常熟鹿苑钱钦伯之妻,经停九月,腹中有块攻痛,自知非孕。医予三棱、莪术多剂,未应。当延陈葆厚先生诊。先生曰:三棱、莪术仅能治血结之初起者,及其已结,则力不胜矣。吾有药能治之。顾药有反响,受者幸勿骂我也。主人诺。当予抵当丸三钱,开水送下。入夜,病者在床上反复爬行,腹痛不堪,果大骂医者不已。天将旦,随大便,下污物甚多。其色黄白红夹杂不一,痛乃大除。次日复诊,陈先生诘曰:昨夜骂我否?主人不能隐,具以情告。乃予加味四物汤,调理而瘥。

  曹颖甫曰:痰饮证之有十枣汤,蓄血证之有抵当汤丸,皆能斩关夺隘,起死回生。近时岐黄家往住畏其猛峻,而不敢用,即偶有用之者,亦必力为阻止,不知其是何居心也。

  白头翁汤证

  米右方浜路肇方弄十四号年七十有八,而体气壮实,热利下重,两脉大,苔黄,夜不安寐,宜白头翁汤为主方。

  白头翁三钱秦皮三钱川连五分黄蘗三钱生川军三钱后下枳实一钱桃仁泥三钱芒硝二钱另冲

  【按】米姓妇家贫。有一子,现年三十余龄,卖旧货为业,不娶妻,母病卧床匝月,无力延医,安奉汤药!便器秽物悉其子亲洁之。史君惠甫有姑母居相近,闻妇苦病,慨代延师出诊。本案方系初诊方,即系末诊方。何者,老妇服此之后,得快利,得安寐,复何求者?依法,病后当事调理。但妇以劳师远驾,心实不安,即任之。竟复健康如中年人。

  余尚忆曾治一杨左白头翁汤证,其脉案曰:利下,色鲜红,日二十行,无表证,渴欲饮水,脉洪大。论曰:热利下重者,又曰:下利欲饮水者,以有热故也,白头翁汤主之。其药味为白头翁三钱,秦皮三钱,枳实二钱,黄连五分,生甘草钱半,黄芩钱半,黄蘗三钱,覆诊大效。

  夫肠中热而有燥矢者,此为实热,宜承气汤。肠中热而无燥矢者,此为虚热,(在比较上言,犹言空虚之意)宜白头翁汤。胃里有实邪者,宜吐法,用瓜蒂散。

  胃里有虚热(亦在比较上言)者,宜清法,用白虎汤。故胃之有白虎,无异肠之有白头翁。肠之有承气,无异胃之有瓜蒂。然而胃患虚热时多,患实邪时少,肠患实热时多,患虚热时少。仲圣取其多者常者为法,故立白虎承气为阳明正治,而以瓜蒂白头翁为阳明辅治。若问肠何以患实时多,胃何以患虚时多?曰:胃居肠上,肠生胃下,上者可以传之下,下者莫能还之上也。经旨点穿,令人微笑。

  猪胆汁导证

  门人张永年述其戚陈姓一证,四明医家周某用猪胆汁导法奏效,可备参究。其言曰:陈姓始病咯血,其色紫黑,经西医用止血针,血遂中止。翌日病者腹满,困顿日甚。延至半月,大便不行。始用蜜导不行,用灌肠法,又不行。复用一切通大便之西药,终不行。或告陈曰:同乡周某良医也。陈喜,使人延周,时不大便已一月矣。周至,察其脉无病,病独在肠。乃令病家觅得猪胆,倾于盂,调以醋,借西医灌肠器以灌之。甫灌入,转矢气不绝。不逾时,而大便出。凡三寸许,掷于地,有声,击以石,不稍损。乃浸以清水,半日许,盂水尽赤。乃知向日所吐之血,本为病血,因西医用针止住,反下结大肠,而为病也。越七日,又不大便,复用前法,下燥矢数枚,皆三寸许,病乃告痊。予于此悟蜜煎导法惟证情较轻者宜之。土瓜根又不易得。惟猪胆汁随时随地皆有。近世医家弃良方而不用,为可惜也。

  【按】本案见《伤寒发微》,以其可备一格,故特转录于此,凡大便多日未行,甚且在十日以上,又不下利清水者,是盖燥矢结于直肠部分。矢与肠壁粘合甚切,故愈结愈不能下。此时倘用硝黄以治之,不惟鞭长莫及,抑将徒损胃气,伐其无辜,此导法之所由作也。蜜煎导法为轻,但能用之合度,亦每克奏肤功。

  友人黄君有祖母,年已九十余龄矣。遘病旬日,不大便,不欲食,神疲不支。群医束手,不敢立方。卒用灌肠器,灌入蜜汁。粪秽既下,诸恙竟退,获享天年,此其例也。近者药房制有甘油锭,施用较便,可以为代。倘用二三锭后,依然无效者,不妨续施。因肠壁热甚者,二三锭尚不敷濡润用也。若蜜汁或锭皆不胜任,则须用猪胆汁。盖人之胆汁本有润肠之功,今以猪胆为代,亦所谓藏器疗法之变局也。

  猪胆汁须和醋少许者,似欲借醋以刺激其肠壁,而促进其蠕动。故蜜锭之制,有时亦加以少许皂角末,实同此意。皂角粉少许吹入鼻孔中,即作喷嚏,其刺激之功为何如?

  麻子仁丸证

  徐左能食,夜卧则汗出,不寐,脉大,大便难,此为脾约。

  脾约麻仁丸一两作三服,开水送下。

  【按】麻子仁丸原方为麻子仁二升,芍药半斤,枳实半斤炙,大黄一斤去皮,厚朴一尺炙去皮,杏仁一升去皮尖熬别作脂,等六味,蜜和丸,如梧桐子大。今药铺中通称曰脾约麻仁丸者,即是也。本方以麻子仁为君,凡仁中皆有油质,功能润下,故借之以通便,施于虚弱体质之不胜攻伐者允宜。

  以上自大陷胸汤至麻子仁丸凡七证,虽有缓急之分,皆不离下法。或以结胸为主,或以瘀血为主,或以蓄血为主,或以热利为主,或以肠燥为主,其病所或偏于上,或偏于中,或偏于下。夫下则通,通则不痛,此治阳明热结之总诀也。

  下卷

  神志恍惚

  【按】友人施君,崇明人也,服务上海电报局。甲戌孟秋某晚,匆匆邀诊乃弟病。入其室,见病者仰卧塌上。叩其所苦,绝不应。余心异之。私谓施君曰:乃弟病久耳聋,无所闻乎,抑舌蹇不能言乎?则皆曰:否。余益惊异。按其脉,一手洪大,一手沈细,孰左孰右,今已莫能记忆。因询家人以致病之由。曰:渠前任某军电职,因事受惊,遂觉神志恍惚。每客来,恒默然相对,客去,则歌唱无序。饮食二便悉如常人,惟食时阙上时有热气蒸腾,轻则如出岫朝云,甚则如窑中烟,状颇怪特。前曾将渠送往本市某著名医院诊冶,经二十余日,医者终不识其为何病,既无术以疗,故于昨日迁出,请先生一断。余细按其腹,绝不胀满,更不拒按。沈思良久,竟莫洞其症结。于是遂谢不敏,郝然告辞。越日,施君告余曰:舍弟之病,昨已延曹颖甫先生诊治。服药后,大泄,阙上热气减。余闻而愕然,遂急访之,并视所服方。忆其案尾略曰:此张仲景所谓阳明病也,宜下之,主以大承气汤。方为:生大黄三钱枳实三钱芒硝三钱冲厚朴一钱又越数日,余再晤施君,悉其弟服药后,已能起床,且不歌唱。惟两肋胀痛,经曹师诊治,顷又愈矣。审其方,乃小柴胡汤也。

  柴胡三钱黄芩三钱党参三钱半夏三钱生姜三片大枣十二枚甘草二钱嗣是施君之弟似可告无恙矣,顾尚苦自汗,精神不振。又经曹师投以桂枝加龙牡汤,一剂而愈。

  川桂枝三钱大白芍三钱生草二钱生姜三片大枣十二枚花龙骨五钱煅牡蛎五钱以上二味先煎自此以后,健康逾常人。一日与兄俱出,值余于途,各微笑额首以过。翌日遇施君,问其弟昨日途间作何语。施曰:无他。固诘之,乃笑曰:彼说吾兄脉理欠精耳。余不禁重为郝然。于是深服吾师医术之神,遂执贽而列门墙焉。

  【又按】本案病者所患似系所谓精神病,或神经病。顾西医用神经药治之,绝不见效。中医用经方治之,反奏肤功。其理深奥,莫可究诘,殆所谓治病必求其本欤?按初方系阳明方,次方系少阳方,末方系太阳方。以三方疏其三经之阻滞,诸恙乃痊,殆当日受凉之时,周身筋络器官,即因惊而有所滞乎?顾饮食二便如常,腹不痛,又不拒按,谁复有胆,敢用承气?乃吾师独以阙上热气之故,遂尔放胆用之,殆所谓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之意乎?曹颖甫曰:此证予亦不能识,惟诊其脉,则右极洪大,左极微细,阴不足而阳有余,意其为少阴负趺阳之脉,而初非逆证。加以热气出于阙上,病情正属阳明,与右脉之洪大正合。故决为大承气汤的证,而不料其应乃如响也。

  肠痈其一

  史惠甫住上海城内方浜路七七五号三楼

  【按】史惠甫君前以病来诊,曰:我时患腹痛,药则少瘥,隔日辄发,医者以为疝气,常用理气之剂云云。余细诊之,乃肠痈也,即西医所称盲肠炎,腹膜炎之类是。当用药攻之,稍瘥,数日又发,案及处方如下。

  腹痛偏右,瘥而复发,便燥结,拟大黄牡丹汤。

  生川军钱半元明粉三钱冲桃仁二钱丹皮二钱败酱草三钱生苡仁四钱熟附块一钱枳实炭二钱大白芍二钱佛手钱半此四月十八日方也,服三剂,所下甚多,腹痛大减。至二十五日,仅觉患处隐隐作痛矣,易医治之,与以疏泄厥气之剂,方为:软柴胡钱半枳实炭二钱大白芍二钱青陈皮各钱半云苓三钱香附二钱金铃子三钱炙乳没各八分小茴香八分炙枸桔三钱青桔叶钱半路路通三钱服后一日,病无进退。二日,腹胀转剧,又来请诊。察之,向之腹偏右胀痛者,今则满腹左右皆胀矣。按之不甚有反抗力,经文中腹皮急,按之濡六字,确是形容尽致,不能更易。病者蹙頞相告曰:将如之何?余曰:无虑,前方尚可用。乃书曰:肠痈旋瘥旋发,刻诊小腹四围作胀,按之濡,隐隐痛,大便不爽,再拟原法。

  生川军三钱粉丹皮三钱冬瓜子四钱芒硝三钱冲桃仁三钱败酱草三钱熟附块钱半大白芍四钱焦查炭三钱细青皮钱半此方午刻服下,下午无动静,至夜半方欲便,下秽物甚多。次日又来诊,曰:下后腹中略舒矣。余视之,病虽减其一二,殊不了了。曰:昨方虽合,尚嫌轻也。

  史君曰:然则如之何?曰:当请吾师用重方,君有胆量服之否?曰:愿听命。乃谒师,作初诊。

  初诊肠痈屡经攻下,病根未拔。昨由姜君用大黄牡丹汤,腹胀略减。以证情论,仍宜攻下,仍用原法加减。

  生川军五钱后入冬瓜仁一两桃仁八十粒粉丹皮一两当归五钱芒硝三钱冲杜赤豆四两煎汤浓后入前药

  【按】史君持本方至药铺配药,铺中人有难色。曰:安用若许剧药耶?史君曰:毋虑,此种药予已屡服之矣。铺中人曰:然则此郎中年几何矣?曰:七十余龄矣。曰:然,是诚有经验学问之医也。乃慨予药。据史君言,服后四小时即得便下,较向之服予方用大黄三钱,须逾十小时方得下者,爽快多矣。其夜所下最多,皆黑色臭秽之物。更衣频数,至不可数。而快下之后,腹痛大减,肿胀亦消,次日乃来二诊。

  二诊昨用大黄牡丹汤,加当归赤豆。所下粘腻赤色之物,非脓非血。此种恶浊久留肠中,必化为黑色之河泥状。服汤后,肠中有水下行,作漉漉声。盖此证肠中必有阻塞不通之处,故谓之痈。痈者,壅也。然则不开其壅,宁有济乎?病根未拔,仍宜前法减轻。

  生川军三钱丹皮五钱桃仁五十粒当归五钱冬瓜仁一两赤芍五钱芒硝二钱冲败酱草五钱杜赤豆四两煎汤后入前药

  【按】史君服此方凡二日,计二剂,夜间皆大下,甚至疲于奔波床第与便具之间。所下除河泥状污物外,更有白色之脓水。下此水时,每作剧痛。史君自曰,计吾三日夜所下之物,当已满一器有半。吾腹虽大,乃何来若许污物,斯亦奇矣!第三日史君服此原方,余亲访之于其私宅。史君曰:我昨未告老师以所下之物如河泥状,而老师立案,乃径曰:必化为黑色之河泥,噫,何其神也!余笑颔之。坐谈有顷,因询史君以得病之由。曰:昔年患病,常不服药。家严笃信仙佛,每以香灰令服,病因其在此乎?但斯时史君所下者,已由黑色渐变为紫红之咖啡色矣。

  三诊两进加味大黄牡丹汤,肠中宿垢渐稀。惟脐右斜下近少腹处,按之尚痛,则病根尚未尽去也。仍用前法,减硝黄以和之。

  粉丹皮一两冬瓜子一两生苡仁一两桃仁泥五钱败酱草五钱京赤芍六钱生甘草二钱当归五钱桔梗三钱杜赤豆四两煎汤代水

  【按】史君服此凡六剂,所下之物,渐由咖啡色转为绿色。而绿色之中更杂有如蚕砂之黑粒。少腹痛处较瘥,惟上行之筋反觉微微牵引不舒。六剂之后,停药二天,乃行四诊。

  四诊肠痈近已就痊,惟每日晨起大便,患处尚觉胀满,恐系夙根未除。然下经多次,血分大亏,时时头晕,脉大,虚象也。当以补正主治,佐以利下焦水道。

  大川芎一两全当归五钱大熟地四钱春砂仁一钱赤白芍各三钱猪苓三钱明天麻四钱陈皮三钱泽泻二钱生白术五钱冬葵子五钱

  【按】史君服此补正分利之剂后,前之大便时痛者,今已不痛矣。且其前色绿者,今亦转黄矣。惟七分黄之中,仍有三分绿耳。史君前有遗精宿恙,此时又发。或系本方分利药太重之故欤?惟遗后绝不疲劳,则亦无妨焉。

  肠痈其二

  陆左初诊痛在脐右斜下一寸,西医所谓盲肠炎也,脉大而实,当下之,用仲景法。

  生军五钱芒硝三钱桃仁五钱冬瓜仁一两丹皮一两二诊痛已略缓,右足拘急,不得屈伸,伸则牵腹中痛,宜芍药甘草汤。

  赤白芍各五钱生甘草三钱炙乳没各三钱

  【按】俗所谓缩脚肠痈者,此也。吾师移伤寒之方,治要略之病,神乎技矣!三诊右足已伸,腹中剧痛如故。仍宜大黄牡丹汤以下之。

  生川军一两芒硝七钱冲桃仁五钱冬瓜仁一两丹皮一两拙巢注:愈。

  【按】肠痈病证,变化多端。上述各案尚不足以尽其情。吾友蒋冠周君偶抱孩上下阶沿不慎,稍一惊跌,顷之心中剧痛,不可耐。次日痛处移于少腹右旁盲肠处。医以定痛丸止之,而不能治其病。其令正来嘱余诊。余适以感暑卧床,荐就吾师治。吾师予以大黄牡丹汤加减,二剂将愈。不知何故,忽又发剧痛如前,改就西医诊,用药外数,约十余日,徐徐向愈。自后盲肠部分有一硬块如银元大,隐隐作痛,按之更显。蒋君以为病根犹在,虑其再发,意欲开刀,作一劳永逸之计。余力止之,用阳和膏瑙砂膏加桂麝散等香窜之品,交换贴之,一月而消,此一例也。

  曹颖甫曰:肠痈一证舍大黄牡丹汤以外,别无良法。《千金》肠痈汤虽与此方大略相似,而配合犹未尽善。但有时药虽对病,而治愈正未可必。尝治庄翔生次妻张氏,屡用本汤攻下,而腰间忽起流火,以至于死。考其原因,实由平日有雅片瘾,戒烟后,不复吸烟,常用烧酒浸雅片灰吞之,以至肠燥成痈。下后,雅片灰毒内发,遂发流火,以至由肿而烂,终于不救,要不得归咎于方治之猛峻也。

  肠痈其三

  周住小西门复发初诊大便不甚畅行,自以他药下之,痛而不行,仲师所谓非其治也。今拟用承气汤加桃仁主之。

  生川军三钱后入枳实四钱川朴二钱桃仁四钱芒硝二钱冲

  【按】周小姐先于本年五月间病肠痈,经吾师暨俞哲生师兄后先治愈,体健回校肄业。至十二月间,因运动过度,饮食不节,前之盲肠患处又见隐痛,火大便不行。乃市某西药房所制之丸药服之,冀其缓下。孰知仅服二丸,便不得下,痛反增剧,不能耐,自悔孟浪。无已,仍请吾师赐方,即本案复发初诊方也。服后,便畅下,痛大除,惟有时按之还作小痛耳。越日,乃来二诊。

  二诊昨经下后,旧时患处按之尚痛。脉弦而数,用《千金》肠痈汤以和之。

  粉丹皮三钱丹参三钱白芍三钱生地黄五钱生甘草一钱败酱草三钱茯苓三钱生苡仁八钱大麦冬五钱桔梗一钱柏子仁一两佛手二钱生姜三片

  【按】周女士来二诊时,余方恭侍师侧。师令余按脉,得弦细而数。察其面色,似未甚荣润。惟据述痛已大减,无任私慰。师令余拟方。余曰:《千金》肠痈汤差足以和之。承赐诺,即用焉。以其下经多次,故不加大黄。以其夜寐不安而性易燥怒,故加柏子仁。以其偶或气郁不舒,故加佛手。以其经欠调,故仍用丹参。药味既多,竟不似吾师之方矣,相与一笑。

  周女士服此二剂,大觉舒适,夜寐竟安。闻师将返江阴度岁,重来乞调理长方,余乃知之稔。本案可以示复发及调理之一格。其初病之经过,极曲折侥幸之奇观,兹续述之。

  先是五月间,周女士病腹痛偏右,就诊于中医孙先生。孙先生与以理气定痛之剂,续治二月有余,不见效。改请西医王先生诊察究系何病,断谓盲肠炎。欲求根治,当用手术。病家不敢从命,乞施别法。西医乃用冰置其患处,痛止,周女士得仍回校中攻读。未逾十日,病又作,倍剧于前。至是西医坚决主张用手术,且谓时不可失,后将无及。但须家长签字,即可实行。此时也适周女士之父因事在杭,接家报如此云云,急覆电谓待我返再议。而女士之痛已不可忍,且拒按,右足不能伸,证情岌岌,不可终日。周母无主,惶急异常。会有戚祝先生至,曰:何不请中医治?周母曰:中医之方积叠成簿,惟其不能治,乃请教西医耳!曰:我有友人或能治此,曷请一试?于是俞哲生师兄应运而出。晚七时许,诊之,洒淅恶寒,口渴,脉弦滑而数,苔抽心而绛,边反白腻,急疏大黄牡丹汤加味,内用生大黄三钱。周母急令购药煎服,待其服已,俞师兄乃返寓。夜十一时,周先生忽作不速客访俞兄,惊问曰:生大黄竟可服至三钱耶?我昔延请之孙先生用药数十剂,仅末剂有蜜炙大黄五分。俞兄问服后病倩,曰:腹加痛矣,将奈何?俞兄慰之。周先生曰:姑待我返舍看变化如何。倘不幸转剧,我必以电话相告。未越一小时,俞家之电话铃声果响。事出望外,但闻周父曰:病者得下,而足已伸矣。续诊三次,颇告顺手。并知服第一剂后,下如血筋等污物。服第二剂后,下瘀血。服第三剂后,下血水。服第四剂后,竟得黄色粪。其日适值病者经来,病情未免夹杂,当延老师诊治。视已,师曰:病根未除也!依然用下剂。晚六时服药,其夜病者竟作瞑眩。四肢厥逆,冷汗出,下经六七次。至天亮,痛休。自是方真入坦途,了却无限风波。

  余于本病素加注意,前年参观同济大学人体解剖展览会时,曾检阅盲肠及蚓突之种种异状至详。余并有一臆想,即大黄牡丹汤可代西医之刀与钳,且本汤能驱除蚓突中之污物,有刀与钳之利,而无刀与钳之弊。肠中污物之所以得入蚓突中者,因盲肠部分肠内容物拥挤不堪,不能上行,以致从旁溢入蚓突耳。服大黄牡丹汤即得泻出污物者,因肠壁受药力之刺激,故能推送内容物上行,平行,下行,以达肛门。盲肠之处既空,蚓突又得药力之刺激,乃返挤污物于盲肠,由是蚓突之炎以消而病以已。故云本汤可代刀与钳者,乃言其药力能刺激肠壁及蚓突,使自起力量,排出污物耳。

  肠痈初起,每有恶寒之状。故《金匮·疮痈汤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篇》第一条即曰:诸浮数脉,应当发热,而反洒淅恶寒,若有痛处,当发其痈。内而反洒淅恶寒大堪着目。世人竟有误认为疟疾之初起者。又发字诸家多凿解,窃意为痈生于体内,无从目睹,当其初起之时,甚不自知病所何在,故曰若有痛处,则当发其痈者,犹曰当觅其痈,盖发,犹发现之谓也。

  《金匮》曰: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即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其脉迟紧者,脓未成,可下之,当有血,脉洪数者,脓已成,不可下也,大黄牡丹汤主之。历来注家对于脓已成,不可下也一语,殆无异辞。甚且以此为大黄牡丹汤与慧苡附子败酱散主治之分野,此殆不思之过也。

  《金匮》所谓未成已成之脓所包至广,一切炎性渗出物,腐化之白血球,腐烂之肠壁皮肉等均是,要在当去之例一也。夫肠痈当未成脓之前,日可下之,试问欲下者何物?依余之说,下其肠中一切污积,使蚓突得挤出病根是矣。当已成脓之后,反曰不可下之,试问其脓作何处置?将使脓复返为血乎,此乃绝无之事。

  将任脓突脐而出乎,此乃速死之图。《方伎杂志》略云:一商家女(中略)自腹心至面部四肢悉肿,少腹右方之底有酿脓。因思取脓则可保十日,以此告病家。

  病家相惊吐舌,谓前医皆不知有脓,但云补药以助元气,则水气自治耳。遂乞施针。余曰:针则至多延命一月。取脓则十日。但识病在医,而死生任诸天数,姑针之可也。遂用铍针刺入寸许,脓汁迸射,上及承尘,臭气扑鼻,病家人人惊愕,乃与薏苡附子败酱散,疮口纳细棉条以出瘀脓。然其人元气渐脱,十一日而毙。

  可谓一证。犹曰薏苡附子败酱散主之。试问服散之后,散能与脓起化学作用,齐化为乌有乎?吾俱其未能也。若曰散将与脓结而俱下,则依然是下法,乌得曰不可下?或曰:不可下者犹言不胜下,下之终危也。余则谓果下之,犹不失背城借-之计,不下即是束手待毙之策。孰得孰失,明眼者自能辨之。况脓去正虚,大可用补,活法在人,宁难善后。故窃于不可下三字大起疑惑,即使的系仲圣遗文,犹当据事实以改正之。如何改正,曰:当作当急下也。(又经文称本病小便自调,按之事实,不尔,改正之责,委之贤者。)《金匮》大黄牡丹汤方后曰:顿服之,有脓当下,如无脓当下血。本已昭示后人无脓当下,有脓当急下,悉主以本汤之意,人自不察耳。以病例言,本集肠痈案其一史君之大下河泥状污物,为有脓当下之例。吾师《金匮发微》本汤条下师母之下血半净桶,及本集肠痈案其三周女士之下血筋瘀血血水等物,皆无脓当下血之例。是故下血云者,此乃当下之恶血,血去则病除,绝非失血之谓也。

  客曰:审如君言,薏苡附子败酱散将无用武之地矣。答曰:非也,特其用武之时不同耳。依《金匮》法,肠痈实分为二种。一种为热性者,为大黄牡丹汤所主。一种为寒性者,为薏苡附子败酱散所主。热性者多急性,寒性者多慢性。热性者痛如淋,寒性者痛缓。热性者时时发热,寒性者身无热。热性者常右足屈,患起于瞬时。寒性者则身甲错,恙生于平日。热性者属阳明,故大黄牡丹汤即诸承气之改方,寒性者属太阴,故薏苡附子败酱散乃附子理中之变局,且散与丸为近。热性者病灶多在盲肠。寒性者病灶不限于盲肠。能知乎此,则二汤之分,明矣。客憬然若悟而退。

  肺痈其一

  辛未七月中旬,余治一陈姓疾。初发时,咳嗽,胸中隐隐作痛,痛连缺盆。其所吐者,浊痰腥臭,与悬饮内痛之吐涎沫,固自不同,决为肺痈之始萌。遂以桔梗汤,乘其未集而先排之。进五剂,痛稍止,诸证依然,脉滑实。因思是证确为肺痈之正病,必其肺藏壅阻不通而腐,腐久乃吐脓,所谓久久吐脓如米粥者,治以桔梗汤。今当壅塞之时,不去其壅,反排其腐,何怪其不效也。《淮南子》云:葶苈愈胀,胀者,壅极不通之谓。《金匮》曰:肺痈,喘而不得眠,即胀也。《千金》重申其义曰:肺痈胸满胀,故知葶苈泻肺汤非泻肺也,泻肺中壅胀。今有此证,必用此方,乃以葶苈子五钱大黑枣十二枚凡五进,痛渐止,咳亦爽。其腥臭挟有米粥状之痰,即腐脓也。

  后乃以《千金》苇茎汤,并以大小蓟、海藻、桔梗、甘草、杜赤豆出入加减成方。至八月朔日,先后凡十五日有奇,用药凡十余剂,始告全瘥。九月底其人偶受寒凉,宿恙又发,乃嘱兼服犀黄醒消丸,以一两五钱分作五服。服后,腥臭全去。但尚有绿色之痰,复制一料服之,乃愈,而不复来诊矣。

  【按】本案并略见《金匮发微》。后历检吾师医案,乃得本案之先后全方。两相对照,更易昭然。特再附诸方于下,谅阅者当不嫌重复也。

  陈左住浦东陆家渡初诊七月十二日肺痈,咳嗽,胸中痛,上连缺盆,而所吐绝非涎沫,此与悬饮内痛者,固自不同,宜桔梗甘草汤。

  桔梗五钱甘草五钱二诊七月十八日五进桔梗汤,胸中痛止,而左缺盆痛。此肺藏雍阻不通也,宜葶苈大枣泻肺汤。

  葶苈子五钱黑大枣十二枚先煎三诊七月二十四日五进泻肺汤,左缺盆痛止。痰黄厚,时见腥臭,及如米粥者。此湿邪去,而燥气胜也。宜《千金》苇茎汤。

  鲜芦根四两生薏仁一两桃仁五十粒冬瓜子五钱四诊七月二十九日服《千金》苇茎汤五剂后,咯出之痰腥臭止,而如米粒者亦除。惟痰尚黄厚,肺痈消,而胃热尚盛也。右三部脉浮滑,不复见沈弦之象,可以无后患矣。

  粉前胡三钱生苡仁一两桔梗三钱生草三钱冬瓜子八十粒桃仁三钱杜赤豆六钱大小蓟各三钱海藻二钱芦根五两拙巢注:服此二三日,全愈。

  续发初诊九月二日肺痈愈后,复发。咯痰腥臭,见血,心下痛,咳时气从中脘上冲。宜清胆胃之火,防其乘肺。

  柴胡三钱生石膏二两生甘草三钱淡芩三钱肥知母五钱生苡仁一两芦根四两冬瓜仁一两桃仁三钱杜赤豆一两全当归四钱二诊九月十日肺痈未能断根,咯痰腥臭如昔,但不似米粥耳。痰不黄而色绿,味酸,咳不甚,脉细数,仍宜桔梗甘草汤,不当攻伐,佐以消毒,以清病原。

  桔梗一两生甘草五钱冬瓜仁一两昆布一钱五分海藻二钱前胡三钱大小蓟各钱五分犀黄醒消丸三钱另服拙巢注:后不复服药,专服犀黄醒消丸,愈。醒消丸系王鸿绪法,马培之颇非议之。然用之而效,则马说不足信也。

  【按】夫肺痈重病也。仲圣云:脓成则死。今本案病者脓成而腥臭,吾师乃能愈之。岂吾师之术迈于仲圣乎?非也。所谓则死者,极言其危,而教人药量之不可轻也!夫桔梗今人仅用数分至一钱,葶苈今人少用之,用之亦不出数分,苇茎今人通常用一尺,今吾师用此三者乃至五钱,五钱,五两,不其骇人乎?虽然,此皆仲圣之教也。

  《要略》曰:风伤皮毛,热伤血脉,风舍于肺,其人则咳,口乾喘满,咽燥不渴,多唾浊沫,时时振寒,热之所过,血为之凝滞,蓄结痈脓,吐如米粥,始萌可救,脓成则死。由此可知肺痈之病源为热,其病状为先唾浊沫,后吐脓血。浊沫者,肺津为热熏灼所成也。脓血者,津尽甚至肺体腐化也。又曰: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乾,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桔梗汤主之。由此可知桔梗汤之所主者,为肺痈之初成,时出浊唾腥臭,必久而久之,方吐脓如米粥,非初时吐脓如米粥也。又曰:肺痈喘不得卧,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又曰:肺痈,胸满胀,一身面目浮肿,鼻塞,清涕出,不闻香臭酸辛,咳逆上气,喘鸣迫塞者,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后人见此二条无脓血字状,竟以本方专为逐水之剂,非有脓血也,乃失仲圣原旨矣。夫曰胸满胀,试问其所胀者何物,非肺津肺体化为脓血而何?曰喘鸣迫塞,日不得卧,试问其故安在,非肺体腐化不能营其呼吸之工作而何?况仲圣之笔法多有详于彼,而略于此者。故桔梗汤条既曰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葶苈大枣汤二条即但言肺痈,而隐含吐脓血于其中矣。又曰:《干金》苇茎汤治咳内微热,烦满,胸中甲错,是为肺痈。按烦满,读如烦懑。烦懑者,肺中微热之初生,似尚未灼烁肺津为腥臭之浊唾也。故苇茎汤所主之候,还在桔梗汤之前。由是观之,以上三汤,殊有轻重层次之分。苇茎汤最先而轻,桔梗汤为中,葶苈大枣汤最后而重。姑以方譬方,则苇茎汤犹如白虎汤,桔梗汤犹如调胃承气汤,葶苈大枣汤犹如大承气汤。

  今有阳明肠胃病者于此,大便不行,医试以调胃承气,小瘥而未愈,于是与以大承气,遂大下而病瘥,顾胃热未楚,乃以白虎奏全功,此事实所许可者也。故吾师本案先用桔梗,次用葶苈大枣,末用苇茎,其义殆亦犹是。未知吾师之意云何?凡酒客烟徒大便久秘者,最易生肺热。《内经》以肺与大肠相表里,殆千古不刊之论。故治此病总不使其大便秘结,则肺热有下行之路。余尝治前上海晨报馆编辑曹先生夫人,患恙已久,其证每当清晨睡未醒,即盗汗,汗后周身觉冷,踡卧被中,略似桂枝加龙骨牡蛎汤证,然而非是,此乃肺痈条之所谓振寒也。盖详察之,大便燥结,三日一行,小溲觉热,脉弦数,咳吐脓痰,胸中隐隐作痛,经事先期而至,作紫色,日晡必发潮热,五中烦热。夫人自分肺病,疾不可为,愁眉紧锁者多日矣。余曰:毋虑,可治也。用苇茎汤为主方,以治其肺热,加青蒿,白薇,地骨皮,以退其潮热,加丹参,丹皮,益母子,以调其经期。二诊四剂,诸恙均瘳。此即后人之所谓阴虑虚劳,实则要略所云肺痈初起之证也。

  更有桔梗白散合桔梗、贝母、巳豆而成,其力更峻。经文虽曰桔梗汤,疑其有误。本散非但可以治重证之肺痈,且可以荡涤一切顽痰壅塞,在膈上者,能使之吐,在膈下者,能使之泻。东人多有用之者,吾不愿国内之大医反弃而勿道之。

  曹颖甫曰:肺痈一证,咳吐时,胸中必隐隐作痛,所吐浓厚之痰,杂以如米粥者,至地甚有力,渐乃发酵成气饱,不复平塌地上。盖胸中热如沸汤,蒸烂肺之本体,然后吐出如脓之痰,则所吐之物其中实有蒸气热力,故吐出而发酵也。

  予亲见之。若夫脉之滑大沈实,与夫大便之燥结,则本证均有之。

  肺与大肠为表里,而肺痈用肠痈方治,要不失为仲景遗意。即如痰饮,肺病也,而悬饮内痛,支饮不得息,则用十枣汤以下之。结胸,肺病也,则用甘遂大黄芒硝以下之。要之,燥气在下,则肺藏必受熏灼,非用釜底抽薪之法,不足以清上炎也。

  肺痈其二

  吴冠明住华成路六号

  【按】吴君大镛,余友也。其第二女公子,名冠明,年十岁,肄业小学校中。

  本年(二十五年)七月三日,忽感不适,自言胸中痛,约于十日左右,就诊于上海广慈医院。医与内服药,兼用药水揩胸部。续诊一星期许,胸中痛少止,而身热咳嗽仍甚。十七日起,在家自服种种养肺成药,至二十日无效。是日夜间发热更甚,竟夜不能睡,甚且号哭。二十一日上午,重返广慈医院,请检验,医嘱住院疗治。但卒未果,即回家。二十二日就诊中医张君,断为小伤寒。其方案曰:时邪感肺,痰湿交阻,咳呛不爽,肌热颇甚,脉滑数,法拟疏解豁邪,候正。

  香豉三钱,嫩前胡钱半,蝉衣八分,木蝴蝶四分,浙贝母去心三钱五分,橘络一钱,生苡米四钱,款冬花一钱八分,鲜佩兰一钱,桑叶钱半,丝瓜络钱半,竹茹钱半。二十三日二诊,方案曰:热势夜甚,咳呛胁痛,夜难安睡,脉数舌绛,时温挟痰湿交阻,再以宣解为治,恐剧,候政。炒香豉三钱,白夕莉二钱,浙贝母去心三钱,蝉衣八分,光杏仁三钱,路路通五个,生苡米四钱,通草一钱,嫩前胡钱半,鸡苏散三钱包,荷梗尺许,竹二青钱半。服后,痰出渐呈臭味。二十四日三诊,方案曰:热势较昨已淡,咳呛颇甚,脉滑数,苔腻,温邪挟痰湿遏肺,再进昨法加减,候政。香豉三钱,鲜佩梗钱半,蝉衣八分,鸡苏散三钱包,浙贝母去心三钱五分,紫苑钱半,光杏仁三钱,白夕莉二钱,木蝴蝶五分,前胡钱半,荷梗尺许,妙竹茹钱半。二十五日四诊,方案散佚,共四诊。至是,热加甚,抚之烙手,咳亦甚,每作则痛剧,澈夜不安,甚至昏厥,乃由伊母手抱竟夜。二十六日,延西医胡先生诊,断为肺炎。用安福消肿膏外涂胸部,又注射药水二种,一以退热度,一以滋营养。如是三日,热略退,顾退后热又高,痛咳未减,不能平卧,但坐,喘鸣迫急,肩动以助呼吸,是为肩息。胡先生恐变急性肺炎,嘱另请高明。八日上午,急送红十字会医院。陈医师诊为肺脓疡,应用手术。

  当夜住院,九日照X光一次,审知左肺无恙,右肺因肋膜太厚,不能成影,十一日早,又照X光一次,下午又照一次,所以在上下午分行者,因清早脓未出,下午脓已吐,冀比较其不同之情形故也。不料所得底片二纸,毫无异状。尔时所吐脓痰之属,积之,每日可得三五小罐。医与鱼肝油等补剂,冀其体力略佳,以为施手术之张本。并经验血二次,似未有结果。小儿科主任陈医师主张用人工气胸术,使肺部压小,以便抽脓。但可否实行,还须先照X光,决定病灶后再议。乃由肺科主任刘医师重照X光,所得结果,仍为左肋骨明晰异常,右肋骨部分,底片上全部发白,断为肺与肋膜相接过紧,不可施人工气胸术,终非开刀不可,且须去肋骨一条,以便出脓。但究应取去何条肋骨,仍赖X光之照取。法用一种颜色油从气管打入肺邹,如是再照X光时,即易显出肺烂之处,乃可就肺烂最近之处,取去肋骨。据云此种颜色油以后自能吐出,不妨病体。惟动手术前,例须病者家长签字,吴君夫妇筹思再三,终签字与之,时八月十三日下午四时也。六时许,冠明得知次日将受手术,并须吃颜色油,心滋不悦,忧形于面,婉恳勿尔。

  吴君夫妇不忍拂其意,乃向医师婉请撒回签字,但仍住院以求别法诊洽,医师勉允之。十五日,值星期六夜,吴君忽闻友人言,肺痈一病,中医亦有办法,但须服药已足,不必动手术,较为安全。十六日为星期日,吴君急早起,奔至医院,婉恳领女回家调治。医院中人惊骇曰:君何突然变策耶?余等为令媛之恙,集会研究者多日,已不知费却几许心血。(注:此言绝非虚语,我实深信,是以该院历来信誉卓著,非幸致也。)所为者何,无非求令媛之速愈耳。今者出院,余等固无从施其技,而令媛亦安得获其救耶?吴君语塞,辞以经济困难何题。医曰:本院原属慈善性质,此节可以通融办理,请勿虑。终以吴君有外交折冲才能,医许之,即于午刻出院。回家时,胸部右方已略觉高肿。下午,急请拙巢师出诊,案曰:初诊夏历六月三十日肺痈已经匝月,咳嗽,咯痰腥臭,夜中热度甚高,内已成脓,当以排泄为主。宜桔梗合《千金》苇茎二汤主治。

  苦桔梗五钱生甘草三钱生苡仁一两冬瓜子一两桃仁六钱炙乳没各二钱鲜芦根半斤打汁冲服查入煎犀黄醒消丸每服三钱开水送下

  【按】吴小姐服此一剂,咳即减。次早,大便即通。向在医院,大便常闭,医用肥皂水灌洗,方得粪水,不能自下也。本方连服三日,每早大便均畅行,师本瞩连服四剂,八月十九日(佐景注:拙按内悉用农历),又请师二诊。

  二诊夏历七月初三日原方去桔梗加葶苈子三钱炒研用黑枣去核包麻扎入煎

  【按】吴小姐于下午三时许,服初煎药,三刻钟后,忽然剧痛作,大呼姆妈来抱吾。瞬间,气喘,目上视,四胶厥逆,冷汗出,神识不清,随即昏去。同时有一怪象生,即其右胸患处,约在乳部之上,突隆起如拳大。举家惊惶,不知所措。半小时后,神略清,如醒回。至六时,又剧痛昏厥如前。吴君于晚七时回家,睹状大骇。急请西医胡先生来诊,驾到约夜间十时,主动手术,谓服药无效也,未曾施治而辞。迨夜十二时,病者神志忽然清明,呼啜热粥,果能进一瓯。胸前隆起者依然,而痛却渐定,能安睡。直至次早天明,方醒,热渐退,咳渐减。吴夫人曰:使非昨药之功,安得否极泰来耶?即不畏其峻。清晨八时,复予二煎药。服后不复瞑眩。夫人告余曰:冠明自起病以迄服尊劳大枣前,无一夜得安睡。自服葶苈大枣后,虽病,无一夜不得安睡。余为之惊异。八月二+日,守服原方,毫无恶化现象。二十一日,三诊。

  三诊夏历七月初五日累服桔梗泻肺二汤合《千金》苇茎,病势略轻,仍宜前法加减。

  生甘草五钱生白芍五钱生苡仁一两冬瓜子一两桃仁六钱桔梗五钱香白芷一钱炙乳没各二钱轻马勃五分败酱草三钱葶苈子三钱炒研用枣包扎犀黄醒消丸每服二钱

  【按】此方连服三日,二十四日,吴君以儿病渐減,拳肿处亦渐平,遂携方至师家,请予加减。师减去白芷、乳没、葶苈、败酱、马勃,余依旧。又连服三日。二十七日,吴君凝轩予药一剂,计生甘草五钱,生白芍五钱,生苡仁一两,冬瓜子八钱,败酱草三钱,桃仁泥三钱,桔梗二钱,川贝母三钱,忍冬藤三钱,炙乳没各钱半,白岌钱半,觉药汁腻甚。八月二十八日,予自乡返申,吴君急邀诊视。案曰:肺痈延已二月,刻诊右肺外部依然隆起,但不如向之如拳矣。咳嗽不爽,咯痰黄绿色,咽中痛,大便二日一行,脉象细数,拟排脓养阴合法,请正。生甘草三钱,苦桔梗二钱,大麦冬去心三钱,天花粉六钱,丝瓜络五钱,光杏仁三钱,象贝母三钱,冬瓜瓣二两,地枯萝三钱,二十九日,承邀续诊。据谓昨方颇效。案曰:服药后,咳时加多,脓痰加多。按此种脓痰蕴积于内,非排去之不为功。刻诊脉象数,肩息未除,咽中痛,大便已行而坚。病清尚在险途,再拟前法加减。鲜芦根三根,西洋参一钱,生苡仁二两,苦桔梗二钱,冬瓜瓣二两,光杏仁四钱,丝瓜络六钱,地枯萝四钱,南沙参三钱,生甘草二钱。三十日,吴君来谓身热又减,臭痰亦少,坚请三诊。余以其脉虽细数,一分钟一百四十余至,不足虑。独息时左肩尚动,思仲圣云:上气,面浮肿,肩息,其脉浮大,不治。此虽非上气病,终不禁踌躇。又以杂务纷集,无暇抽身,仍主请师续诊。九月一日,吴君到师家商议,问吉凶,师慰之。案曰:肺痈业经出险,但咯痰尚浓,兼有微热,仍宜前方加减。生甘草五钱,桔梗五钱,桃仁泥二钱,生白芍五钱,瓜蒌皮仁各三钱,生山梔钱半,另服醒消丸每服二钱。此方服后,又有进步。九月二日,夜中,不知何故,忽云心中剧痛,随呕出鲜红之血,约半小杯,随续吐出数次,吐后,神疲纳呆,又不能安寐。三日,吴君急到师家乞诊。

  值师体不豫,乃口报药味,由湘人师兄录之。方曰:嫩射干三钱,白前三钱,桃仁泥二钱,生甘草三钱,生白芍五钱,枳壳一钱,全瓜篓六钱切,桔梗一钱,制香附三钱,生山梔三钱,另服醒消丸每服一钱。下午二时,进初煎,六时进二煎,夜十一时,痛即定。次早起,痛全除。众惊药之速效,竟至于此也。五日,师健步,命驾出诊,案曰:四诊夏历七月廿日肺痈无腥臭之痰,病已出险,但时吐浊痰,胶粘黄厚,当从《千金》皂荚丸法,改汤以治之。盖浊痰不除,咳必不能止也。

  牙皂末五分用黑枣去核包煎

  【按】此方之药值贱甚,仅需铜元三枚而已。药铺中先生微笑曰,此能愈疾乎?吴君得药,仍取大黑枣,先去其中核,却纳入牙皂末,用线扎枣两端,使勿漏出,计需枣七枚,已将牙皂末装毕,即煎与服。服后,竟又峰回路转,别见柳暗花明。陡有多许白腻之痰浊,悉从大便出,口中吐痰反少,一如师预告。非第此也,前数日饮食常带呕意。予曰:呕者,胃不和也。凡大病久病,有胃则生,胃不和则危,此定例也。今则非第不呕,而且胃纳转佳,又能自起坐大便,或为其他动作矣。又前此卧不得左胁着席者,今则能之。所以然者,前此右肺蓄脓方盛,使用左胁着席,则脓将压诸其他脏器上,因而不舒乎?胸前隆起处,前服三诊方后,即开始降落,今乃悉平。咳嗽时,胸部不再牵痛。又安福消肿膏自经西医敷用,即时常更换,至此乃免除。此方连服三日,功效甚著。自八日起又服前之悬拟方,但去生山梔。其中之醒消丸计守服迄今,自三钱减为一钱,犹未间也,自是顿入坦途,能食饭,怕吃药,嬉戏如常矣。二十九日,吴君又叩调理之方,师曰:五诊夏历八月十四日肺痈已经出险,而阴气大伤,宜《千金》黄昏汤。

  合欢皮如手掌大一块用水三碗煎至一碗半作两次服

  【按】服此甚佳,食量增,而肌肉丰,虽不时尚有微咳,并带薄痰,是为病后余波.不足虑也。

  本病有一特性,即但恶热,不恶寒。夫不恶寒,但恶热者为阳明病。故吾曰肺痈者,阳明病之一格也。夫阳明病以清、吐、下为三大正治,故肺痈之用苇茎,清法也;用桔梗,吐法也;用葶苈牙皂,下法也。《经》曰肺与大肠相表里,故大肠能移热于肺,夫知此,方可以言治肺痈。

  曹颖甫曰:凡治此证,痈脓结聚肺部,当开泄肺气,清其郁热,为第一步。及肺藏气疏,咯痰不畅,则以决去痈脓为第二步。及腥臭之痰出尽,而胶痰之未成脓者,尚吐之不已,则以破除痰结为第三步。及胶痰渐少,肺之破碎处当用补救,则以扶养肺阴为第四步。惟补救之方推千金黄昏汤为最。黄昏为合欢皮,张璐玉称其两干相著,即粘合不解,取其粘性实足以补肺藏之罅漏,而收其全功,较世传白芨尤为稳当。敢布腹心,以告同仁。按合欢为马缨花,花红如马缨,五六月始开,校干多连理,予亲见之。盖肺主皮毛,此树之皮彼此易为粘合,故能补肺之绽裂也,又前按谓肺痈病原实出阳明,此说甚精确。盖肠胃燥实,郁热上熏于肺,则肺燥而胶痰生,一日之燥气不除,则一日之胶痰不去。久久热伤肺藏,因变痈脓。故治之之法,第一当开壅清热,其次则当破顽痰,皆所以抉其壅也。

  悬饮其一

  张任夫劳神父路仁兴里六号初诊二十四年四月四日水气凌心则悸,积于胁下则胁下痛,冒于上膈则胸中胀,脉来双弦,证属饮家,兼之干呕短气,其为十枣汤证无疑。

  炙芫花五分制甘遂五分大戟五分右研细末分作两服。

  先用黑枣十枚煎烂,去渣,入药末,略煎和服。

  【按】张君任夫,余至友也。先患左颊部漫肿而痛,痛牵耳际,牙内外缝出脓甚多。余曰:此骨糟风也。余尝以阳和汤治愈骨槽风病多人,惟张君之状稍异,大便闭而舌尖起刺,当先投以生石膏,凉膈散各五钱,后予提托而愈。越日,张君又来告曰:请恕烦扰,我尚有宿恙乞诊。曰:请详陈之。曰:恙起于半载之前,平日喜运动蹴球,恒至汗出浃背,率不易衣。嗣觉两胁作涨,按之痛。有时心悸而善畏,入夜,室中无灯炬,则惴惴勿敢入,头亦晕,搭车时尤甚。嗳气则胸隔稍舒。夜间不能平卧,平卧则气促,辗转不宁。当夜深人静之时,每觉两胁之里有水声漉漉然,振荡于其间。……余曰:请止辞,我知之矣。是证非十枣汤不治,药值甚廉,而药力则甚剧。君欲服者,尚须商诸吾师也。君曰:然则先试以轻剂可乎?曰:诺。当疏厚朴,柴胡、藿、佩、半夏、广皮、车前子、茯苓、清水豆卷、白术等燥湿行气之药与之。计药一剂,值银八角余。服之,其效渺然,张君曰:然则惟有遵命偕谒尊师矣。

  翌日,余径叩师门,则师诊视张君甫毕,并在立案矣。走笔疾书,方至脉来双弦之句。余问曰;先生,是何证也?曰:小柴胡也。予曰:不然,柴胡之力不胜,恐非十枣不效。先生搁笔沉思,急检《伤寒论》十枣汤条曰:太阳中风,下利呕逆,表解者,乃可攻之。其人执水执水汗出,发作有时,头痛,心下痞鞕满。引胁下痛,乾呕,短气,汗出,不恶寒者,此表解里未和也,十枣汤主之。

  因问张君曰:君气短而乾呕乎?曰:良然。师乃顾谓余曰:尔识证确,所言良是也。师乃续其案而书其方,即如上载者是。

  又按《金匮》曰:脉沉而弦者,悬饮内痛。又曰:病悬饮者,十枣汤主之。余尝细按张君之脉,觉其滑之成分较多,弦则次之,沈则又次之。以三部言,则寸脉为尤显,与寸脉主上焦之说适合。以左右言,则左脉为较显,盖张君自言左胁之积水较右胁为剧也。

  今当报告张君服汤后之情形。张君先购药,价仅八分,惊其值廉。乃煮大枣拾枚,得汤去滓,分之为二。入药末一半,略煎,成浆状物。其夜七时许,未进夜饭,先服药桨,随觉喉中辛辣,甚于胡椒。张君素能食椒,犹尚畏之,则药性之剧可知。并觉口乾,心中烦,若发热然。九时起,喉哑不能作声,急欲大便,不能顷刻停留,所下非便,直水耳。其臭颇甚。于是略停,稍进夜饭,竟得安眠,非复平日之转侧不宁矣。夜二时起,又欲大便,所下臭水更多,又安眠。六时,又大便,所下臭水益增多。又睡至十时起床,昨夜之喉哑者,今乃愈矣。且不料乾呕,嗳气,心悸,头晕者恙均减,精神反佳。张君自知肋膜炎为难愈之疾,今竟得速效如此,乃不禁叹古方之神奇!次日中午,喉间完全复原。下午七时,夜膳如常。九时半,进药,枣汤即前日所留下者。药后,胃院甚觉难堪,胃壁似有翻转之状,颇欲吐,一面心烦,觉热,喉哑,悉如昨日,但略差可。至深夜一时,即泄水,较第一夜尤多。翌晨,呕出饭食少许,并带痰水,又泄臭水,但不多矣。至午,喉又复原,能进中膳如常,嗳气大除,两胁之胀大减。惟两胁之上(乳偏下)反觉比平日为胀。张君自曰,此胁上之胀,必平日已有,只因胁下剧胀,故反勿觉。今胁下之胀除,改胁上反彰明耳。而胆量仍小,眼目模糊,反有增无减,但绝无痛苦而已。

  吾人既知服后经验,试更细阅十枣汤之煎服法,两相参研,乃知煎服法虽仅寥寥二三行,而其中所蕴蓄之精义甚多。煎服法曰:右三味,捣筛,以水一升五合,先煮肥大枣十枚,取八合;去滓,内药末,强人服一钱匕,羸人服半钱,平旦温服之,不下者,明日更加半钱,得快下后,糜粥自养。观张君之第一口先药后饭而不呕,第二日之先饭后药而呕,可知也。先药后饭,较先饭后药为愈,亦安知平旦服之云者,不饭而服之也,较先药后饭为更愈乎。又云:快下后,糜粥自养。则其未下以前,不能进食可知。实则下后糜粥自养,较先后俱不饭者为尤佳,此其第一义也。

  曰:不下者,明日更加半钱。而不言:不下,更作服。可知明日二字,大有深义,即明日平旦之省文。盖平旦之时,胃府在一夜休养之后,机能较为亢盛,故借其天时之利,以与此剧药周旋耳。且一日一服,不似其他汤药之可以多服,盖一以见药有大毒,不宜累进,一以为胃府休养地步,此其第二义也。

  强人一钱匕,羸人则改半钱,斤斤较其药量,倍显慎重之意。何者?其义与上述者正同,此其第三义也。

  十枣汤以十枣为君,亦安知十枣之功用为何如乎?东人曰:大枣甘草等药功用大同而小异,要为治挛急而已。说殊混统不可从。吾友吴君凝轩尝历考经方中大枣之功用,称其能保胃中之津液。今观十枣汤之下咽即起燥痛,则甘遂大戟芫花三者吸收水分之力巨可知,入胃之后,虽能逐水驱邪,然克伤津液,在所不免,故投+枣以卫之,方可正邪兼顾。又吴君谓十枣汤之服法,应每日用十枣煎汤,不可十枣分作两服,以弱保正之功,其说颇有见地。况旧说以枣为健脾之品,又曰脾能为胃行其津液。由此可知枣与胃液实有密切之关系。惟其语隐约,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今得吾友之说,乃益彰耳,此其第四义也。

  甘遂、芜花、大戟为何作药末以加入,而不与大枣同煎,盖有深意,以余研究所得,凡药之欲其直接入肠胃起作用者,大都用散。薏苡附子败酱歌,世人用之而不效,不知其所用者非散,乃药之汤耳。五苓散,世人用之又不效,谓其功不及车前子通草远甚,不知其所用者非散,亦药之汤耳。至于承气亦直接在肠中起作用,所以不用散而用汤者,盖肠胃不能吸收硝黄,用汤无异散也。其他诸方,用散效、用汤而不效者甚伙。虽然,甘遂等三药为末,入胃逐水,有此说在。又何能逐两胁间之积水乎?曰:水饮先既有道以入胁间,今自可循其道,追之使出,事实如此,理论当循事实行也,此其第五义也。

  呜呼!仲圣之一方,寥寥二三行字,而其所蕴蓄之精义,竟至不可思议。凡此吾人所殚精竭虑,思议而后得之者,尚不知其是耶非耶?二诊四月六日两进十枣汤,胁下水气减去大半,惟胸中尚觉胀懑,背痠,行步则两胁尚痛,脉沈弦,水象也。下后,不宜再下,当从温化。

  姜半夏五钱北细辛二钱干姜三钱熟附块三钱炙甘草五钱菟丝子四钱杜仲五钱椒目三钱防已四钱

  【按】师谓十枣汤每用一剂已足,未可多进。所谓大毒治病,十去其四五是也。又谓甘遂大戟皆性寒之品,故二诊例以温药和之。此方系从诸成方加减而得,不外从温化二字着想。惟据张君自言,服此方后,不甚适意。觉胁上反胀,背亦不舒,目中若受刺,大便亦闭结。按此或因张君本属热体,而药之温性太过欤?三诊四月八日前因腰痠胁痛,用温化法,会天时阳气张发,腰胁虽定,而胸中胀懣,左胁微觉不舒。但脉之沈弦者渐转浮弦。病根渐除,惟大便颇艰,兼之热犯脑部,目脉为赤,当于胸胁着想,用大柴胡汤加厚朴芒硝。

  软柴胡三钱淡黄芩三钱制半夏三钱生川军三钱后下枳实三钱厚朴二钱芒硝钱半冲

  【按】张君言:服药后,夜间畅下四五次,次日觉胁背均松,胸中转适,精神爽利。诸恙霍然。观此方,知师转笔之处,锐利无比。前后不过三剂,药费不过三元,而竟能治愈半载宿恙之肋膜炎病。呜呼,其亦神矣!曹颖甫曰:凡胸胁之病多系柴胡证,《伤寒·太阳篇》中累出,盖胸中属上焦,胁下则由中焦而达下焦,为下焦水道所从出,故胁下水道瘀塞即病悬饮内痛,而为十枣汤证。胸中水痰阻滞,上湿而下燥不和,则为大陷胸汤证。若胸中但有微薄水气,则宜小柴胡汤以汗之。胁下水气既除,转生燥热,则宜大柴胡汤以下之,可以观其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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